重渡沟的夜从山顶缓缓飘下来，落在灌木、竹林和竹林里的石桌、石凳上。那竹林就像清朝郑板桥画过的那一片，如今似乎更青更翠了。晚风从那里穿过，一绺绺挂在竹子上，也散发着竹叶清凉的香味。石桌、石凳更像千年前哪位隐士留下的，想必那时他常和另一位高人在那里一边喝茶，一边无声对弈。只可惜向东、雷霞我们三人去时，他们已“云深不知处”，否则，兴许我们还能从他们那儿悟出一些深奥的道理。


　　那天，我们涉过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河，就像涉过的流淌不止的日子，一起融进那片浓郁的竹林。我们坐在石凳上，像某个阴天里三个看蚂蚁上树的少年伙伴——这一切宛如去年的约定。

　　我们环视薄暮中的高山，高山像一个巨大的影子，更像敞开的褐色衣襟，使我们感到安谧而宁定。我们感觉像坐在一位老人怀里，看着星星聆听她经历过的悠远的往事。我们感受竹林里徐徐的清风，那风踏着竹叶而来，款款的碎步是谁家伶牙秀目的闺女，让我们不由得自愧粗糙与笨拙。我们找寻那一声声时远时近的虫鸣，失去的光屁股童年便蚂蚱一样蹦蹦跳跳从我们面前闪过，复杂和世故开始从我们躯体上一点点地游离或剥落。

　　我们的话题还逆水而上，轻轻地触摸诗歌、艺术和哲学——那些曾激励、诱惑并深深伤害过我们的东西。我们都感到疲惫和憔悴，但总还显得那样痴迷和固执。我们面向夜空背诵一行行诗句，如抚摸一节节斑竹，泪悄悄地涌出眼眶。

　　我们的指尖甚至触到了爱情和婚姻——那些我们头顶和心中的电流与电线。有晕眩有忧伤，但更多的是迷离。雷霞说他们通四年的信，可彼此的地址还是丢失了。向东沉默成一块黑石。我知道前不久，我还接到他离婚又结婚的通知。

　　做一个梦给你/填满你心中所有的空隙，让流过泪后的苦涩转成甜蜜——“唱支歌吧”，不知谁在提议，于是雷霞轻轻地唱起邰正宵的那首《找一个字代替》——我想摘两颗星给你/放在你眺望我的眼里，于是黑夜里你可以整夜看我/如何地想你……

　　当我和那些身后的夏虫都沉浸在歌里的时候，不知向东从哪里拎来三瓶啤酒，大家一饮而尽。雷霞抑或邰正宵的歌声又在夜晚的竹林里响起——我想沏一壶酒给你/藏在我思念的心底，日后再相聚/你听我醉后言语……